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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 原文 :
給你,惱人的星期三 : 每個月的第一個星期三都是極其糟糕的一天——一個惴惴不安地等待,鼓起勇氣忍耐,隨後在忙碌中忘卻的日子。每一層樓的地板都要一塵不染,每張椅子都要潔淨無瑕,所有的床鋪都不能有褶皺。九十七個局促不安的小孤兒都必須被梳洗得乾乾淨淨,給他們穿上漿洗過的方格紋衣服,叮囑他們要注意禮貌,董事問話時要回答:’是的,先生’或者’不,先生’。這真是一個令人痛苦的日子。可憐的傑露莎·亞伯特作為最年長的孤兒,不得不首當其衝地承受這一切。但是這個特別的星期三,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樣,終於還是挨到了結束。
傑露莎從廚房裡溜出來,跑到樓上做她每天的例行工作,之前,她一直在廚房裡為孤兒院的貴賓們做三明治。她負責照顧六號房間,那裡有十一個四到七歲不等的孩子,和排成一排的十一張小床。傑露莎將孩子們集合起來,替他們整理好皺巴巴的衣服,給他們擤了擤鼻子,讓他們守秩序地排成一列,然後帶他們到餐廳去享用他們半小時的幸福時光,喝牛奶,吃麵包和梅子布丁。做完這一切以後,她疲憊地倒在窗座上,將她抽痛的太陽穴靠在冰涼的玻璃上。從每天早晨五點起,她就開始腳不沾地的忙碌著,要聽從所有人的吩咐,還要被神經兮兮的女總管訓斥和催促。
李皮特太太面對一群董事和女性訪問者常常擺出冷靜和端莊的架勢,可她私下卻不是這樣的。傑露莎凝視的目光穿過那一片寬廣的結冰草地,越過那標誌著孤兒院地界的高聳鐵柵,沿著那連綿起伏、點綴著鄉村小屋的山脊向下,直落到那光禿禿的樹叢中矗立起來的房屋尖頂上。這一天結束了,就她所知,應該是圓滿落幕了。董事們和訪問委員會成員四處巡視了一番,讀了報告,喝了茶,現在都匆匆忙忙地趕回家去享受自家溫暖舒適的爐火,並且在未來的一個月裡完全把這些煩人的小孤兒丟在腦後。傑露莎倚著窗戶,好奇地望著一輛輛馬車和汽車駛離孤兒院大門。
在她的想像裡,她跟隨著一輛又一輛的馬車,駛向坐落在山坡上的大房子。她想像自己穿著毛皮大衣,戴著裝飾羽毛的天鵝絨帽子靠在車座上,漫不經心地對車夫低聲說:’回家。’但是當她到達家門口的時候,想像的畫面便模糊不清了。傑露莎很有想像力,李皮特太太曾經對她說過,如果不小心,這種想像力就會給她帶來麻煩。但是,不管她的想像力有多豐富,都不能帶她穿過門廊,走進她想像中的房子。可憐、熱切而又具有冒險精神的小傑露莎,在她整整十七年的人生歲月裡從未走進一所普通的房子,她無法想像不受孤兒幹擾的那些人是怎樣生活的。
‘傑——露——莎——艾——伯——特——,辦公室——,有人找你——,我想啊,你最好快點過去!’剛加入唱詩班的湯米·狄龍一邊唱著歌一邊經過樓梯和走廊,當他走近六號房間時,歌聲越發響亮。傑露莎將注意力從視窗收回來,重新面對生活中的麻煩。‘誰找我?’她不安的聲音打斷了湯米的歌聲。李皮特太太在辦公室裡等你。‘我覺得她很生氣。阿——門!’湯米虔誠地吟誦著,但他的語氣也不全是幸災樂禍。即便是心腸最硬的小孤兒也會對這個做錯事情的姐姐表示同情,因為她要被叫到辦公室去面對慍怒的女總管。
更何況,湯米還挺喜歡傑露莎的,雖然她有時候會扭他的胳膊,或是給他擦鼻子的時候幾乎要把他的鼻子擰下來。傑露莎皺起眉頭,默默無聲地向辦公室走去。她心想,我又做錯了什麼呢?三明治做得不夠薄?果仁蛋糕裡有果殼?女參觀者看到了祖西·霍索恩長襪上的洞?還是……哎喲!糟了!難道是六號房間不懂事的小寶寶把醬汁弄到董事身上了?低矮的長廊裡沒有點燈,當她下樓的時候,最後一位離開的董事正站在敞開的門口,那通往停車門廊。傑露莎瞥了他一眼,他給人的唯一感覺就是個子高。他向車道上一輛等待著的汽車揮了揮手。車子發動慢慢靠近,刹那間,迎面而來的刺眼車燈將他的影子投射在屋裡的牆上。
影子的手和腳被詭異地拉長了,從走廊的地板一直延伸到牆上。不管怎麼看,這影子都像是一隻巨大的、搖擺的長腳蜘蛛。傑露莎鬆開了緊鎖的眉頭,立刻笑了起來。她生性開朗,總可以從小事情裡獲得樂趣。可以從一個沉悶的董事身上發現一些笑料,還真是出人意料。這個小插曲讓她的心情異常歡快,以至於走進辦公室面對李皮特太太的時候,她的臉上還帶著笑容。讓她感到意外的是,女總管也面帶愉悅的表情,即便不是真正的笑容,至少也十分和藹,就像面對參觀者時一樣友善。‘坐下,傑露莎,我有話要對你說。’傑露莎坐在最近的一張椅子上,屏息等待。
窗外有一輛汽車駛過,李皮特太太的目光追隨著遠去的汽車,說:’你有沒有注意到剛剛離開的那位先生?’‘我看到了他的背影。’‘他是最富有的董事之一,曾經給我們孤兒院捐過大筆的錢。我不能告訴你他的名字,因為他明確要求不能透露他的姓名。’傑露莎微微睜大了眼睛,她不太習慣被叫到辦公室裡,和女總管一起討論董事們的古怪行為。‘這位先生曾經關照過我們這裡的一些男孩子。你記不記得查理斯·本頓和亨利·弗雷澤?他們都是被這位……嗯,這位董事先生送進大學的,他們倆都非常努力,以自己的優異表現報答了這位先生的慷慨資助,這位先生並不期待有別的回報。
到目前為止,他的資助只限于男孩子,我從來都不能讓他對我們這兒的任何女孩子另眼相看,不管她們有多優秀。我可以告訴你,他對女孩子沒興趣。’‘是的,太太,’傑露莎小聲地說,她知道此刻需要她一點點的回應。‘今天的例會上提到了你的去向問題。’李皮特太太故意停頓了一下,然後以一種極其緩慢的語調繼續說下去,試圖使她的小聽眾突然神經緊繃。‘你知道,一般來說,年滿十六歲的孩子就不能繼續留在我們這裡了,但是,你是一個特例。你十四歲的時候從我們學校畢業,成績非常優秀——但我不得不說,你的行為舉止卻不總是那麼好——所以我們決定讓你進入村裡的高中繼續學習。
現在你高中也即將畢業,理所當然,孤兒院不能繼續收留你了。即便是這樣,你在我們這兒也已經比別人多呆了兩年了。’李皮特太太完全忽略了一件事,傑露莎在這兩年裡一直為孤兒院努力工作,賺取她的食宿費,一切都以孤兒院的利益為先,功課只是其次。像今天這樣的日子,她就必須留在孤兒院裡打掃衛生。‘我剛剛提到,你的去向問題已經擺上檯面了。我們也討論了你過去的履歷,很徹底地討論了一番。’李皮特太太向她的小犯人投去責難的目光,而小犯人一看就是有罪的,倒不是因為她記得自己的檔案上有什麼不光彩的記錄,而是因為李皮特太太希望她這樣表現。
‘當然,像你這樣的情況,我們通常會給你安排一份工作,但是你有一些科目的成績很不錯,英語寫作似乎特別優異。我們訪問委員會的普裡查德小姐,也是學校董事會的一員,她曾和你的作文老師談過,為你說了不少好話。她還朗讀了一篇你的作文《惱人的星期三》。’傑露莎這時有罪的表情可不再是裝出來的了。‘在我看來,你這樣嘲弄為你付出甚多的孤兒院,說明你毫無感激之情。如果不是因為寫得那麼有趣,我很懷疑你是不是會得到原諒。但是你很幸運,這位……這位剛剛離開的先生,非常有幽默感。因為這篇無禮的文章,他提出要送你上大學。’‘上大學?’傑露莎瞪大了眼睛。
李皮特太太點了點頭。‘他留下來跟我討論了一些條件。這些條件很不尋常。我覺得這位先生真是不按牌理出牌。他認為你很有天分,打算把你培養成一名作家。’‘作家?’傑露莎的腦袋一片空白,只能重複李皮特太太的話。‘這只是他的希望。是否可以做到,將來自可見分曉。他會給你足夠的零用錢,對於一個沒有任何理財經驗的女孩子來說,這已經相當慷慨了。不過,他的計畫很詳細周全,我幾乎無法提出任何異議。這個夏天你還是留在這裡,好心的普裡查德小姐會幫你添置些新衣服。
你的食宿費和學費將會由那位先生直接支付給學校,在大學的四年間,你每月還會有三十五美元的零用錢,這足以使你在學校不會低人一等。每個月,那位先生的私人秘書會把這筆錢寄給你,作為回報,你必須每個月寫一封答謝信。並不是要你感謝他的資助,他對此毫不在意,而是要你寫信告訴他你的學習進度和日常生活的細節。這就好像寫信給你的父母一樣,我是說如果他們還在世的話。’‘所有的信都會寄給約翰·史密斯先生,由他的秘書轉交。這位先生並不叫約翰·史密斯,但他不想透露姓名。對你而言,他只是約翰·史密斯。他要求你寫信的原因在於,他認為沒有什麼比寫信更能培養一個人的寫作能力了。
既然你沒有可以通信的家人,他希望你可以寫信給他,也希望可以借此瞭解你的學習進度。他不會給你回信,也完全不會對你的信留意。他很討厭寫信,也不希望你成為他的負擔。如果有什麼緊急情況發生需要回信——比如說,你被學校開除,我相信這種事不會發生——你可以和他的秘書格利格斯先生聯絡。每個月寫一封信是你一定要完成的義務,這是史密斯先生唯一要求的回報,所以寄信這件事你必須謹慎細心,就像付帳單一樣。我希望你的信能始終保持謙恭的語氣,並且要體現出你學習的成果。你必須謹記,你的信是寫給約翰·格利爾之家的一位董事的。’
傑露莎急切地望著辦公室的門。她激動得頭暈目眩,只想要從李皮特太太那些陳腔濫調中逃開,好好地思忖一番。她站起來,試探性地向後退了一步。李皮特太太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她留下,有這樣一個發表長篇大論的機會,她是絕對不會放過的。‘我相信,這種難得的好運落在你身上,你一定十分感激吧?這世上,像你這樣身份、地位的女孩,很少有人能得到這樣的好機會。你必須一直都謹記……’‘我……我會的,夫人,謝謝您。我想,如果您說完了,我得走了,我要給弗雷迪·珀金斯的褲子縫一塊補丁。’她帶上門走了,李皮特太太目瞪口呆地望著門,她的演說還沒完呢。
親愛的送孤兒上大學的善心董事:我到學校啦!昨天我坐了四小時的火車,感覺真有意思,不是嗎?我以前從沒有坐過火車。大學校園好大好大,真是讓我眼花繚亂,我一出房門就會迷路。等我稍稍理清頭緒之後,我會寫信向您好好描述一下我的學校,並且報告一下我的課業。學校星期一早晨才開學,現在是星期六晚上。但是,我還是想先寫一封信給您,讓您對我有稍許的瞭解。寫信給一個自己不認識的人,這似乎挺奇怪的。對我來說,寫信根本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我這一輩子最多也就寫過三四封信,所以如果我的信不合規範,請您多包涵。
昨天早上,我離開孤兒院之前,李皮特太太很嚴肅地找我談了一次話。她告誡我在未來的人生中該如何為人處事,尤其是在您這位善良、仁慈、為我付出甚多的先生面前,我該要怎樣表現。我必須時刻留心,保持萬分的恭敬。但是,對一個希望被稱作約翰·史密斯的人,您讓我怎麼恭敬得起來呢?為什麼您不選一個有個性點的名字呢?我還不如給親愛的拴馬柱或者是曬衣柱先生寫信呢。今年夏天,我一直在想您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這麼多年以來第一次有人關注我,這似乎讓我找到了一點兒家的感覺。現在的我仿佛有了歸屬,這種感覺真的很溫馨。
但是,我必須要說,每當我想到您的時候,我的想像力發揮不了一丁點兒作用。我對您的瞭解僅限於以下三點:1。您個子很高。2。您很富有。3。您不喜歡女孩。我想,我該叫您親愛的討厭女孩的先生,但是這樣叫太傷我自尊了。或者叫您親愛的有錢人先生,但是這樣叫對您就太無禮了,就好像錢是您身上唯一重要的特點。況且,富有也只是一個非常表面的特徵,您未必會一輩子都有錢,華爾街有很多損失慘重的聰明人。但是,您至少一輩子都會是一個高個子!所以,我已經決定了,我要叫您親愛的長腿叔叔。我希望您不會介意,這不過是我們倆私下的稱呼,別告訴李皮特太太就行了。
再過兩分鐘,十點的鐘就要敲了。鐘聲把我們每一天的時間分成好多部分。我們隨著鐘聲吃飯、睡覺、學習。這真是讓我充滿活力,我時刻都覺得自己像是一匹拉救火車的馬一般蓄勢待發。哦,鐘響了!該熄燈了。跟您道晚安。您看,我是多麼精確地遵守著規定啊,多虧約翰·格利爾之家一直讓我接受這樣的訓練。您萬分恭敬的,傑露莎·亞伯特,給長腿叔叔史密斯先生,9月24日於弗格森大樓215號。
親愛的長腿叔叔:我愛大學,我也愛您,因為是您送我到這裡來的。我真的非常非常快樂,每一分每一秒都異常興奮,幾乎睡不著覺。您絕對無法想像,這裡和約翰·格利爾之家是多麼的不同。我做夢也沒有想到,世界上竟會有這樣的一個好地方。我為那些男孩子們感到遺憾,我也為那些不能來這裡上大學的人們感到遺憾;我敢肯定,您年輕時上過的大學一定沒有這裡好。我的房間在一座高樓上面,在新醫院造好之前,這裡曾經是傳染病房。另外還有三個女孩跟我住在同一層,一個是戴眼鏡的大四女生,她總是叫我們安靜一點,還有兩個新生,一個叫莎莉·麥克布萊德,一個叫朱麗亞·拉特利奇·彭德爾頓。
莎莉一頭紅發,翹翹的鼻子,對人相當友善;朱麗亞來自紐約上流社會的一個家庭,她還沒注意到我。她們倆住在一個房間,高年級生和我都有自己的房間。單間很少,所以一般來說新生都不能住單間,可是我連問都沒問就得到了一間。我猜註冊處的人一定是覺得,讓有教養的女孩和孤兒住在一起不太合適。您瞧,這也是有好處的!我的房間在西北角,有兩扇窗子,可以看到窗外美麗的風景。在一間有二十個室友的宿舍裡住了十八年,獨自一人的生活讓我感覺很清淨。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有機會開始瞭解傑露莎·亞伯特這個人。我想我會喜歡她的。您會嗎?10月1日。
學校組織了一支新生籃球隊,我想要爭取這個機會。我的個子的確很小,但是我身手敏捷、身體結實。當別人跳到空中的時候,我可以從她們腳邊閃過,並且搶到球。下午在戶外體育場上練習籃球給我帶來很多很多樂趣,體育場邊的樹木或紅或黃,空氣中充滿了樹葉燃燒的氣味,每個人都開懷大笑,大聲喊叫。她們是我見過的最快樂的一群女孩子,而我又是她們當中最快樂的一個。我本該給您寫一封長一點的信,向您彙報我的功課(李皮特太太說您想要知道),但是我剛剛上完第七節課,必須在十分鐘內換好運動服趕到體育場。您希望我入選籃球隊嗎?您永遠的,傑露莎·亞伯特,星期二
PS:莎莉·麥克布萊德剛剛探頭進來,她對我說:‘我太想家了,忍無可忍地想,你想嗎?’我微微笑了一下說:’不想。’我想我可以渡過難關,至少我不會感受到思鄉之痛。我從沒聽說過有人會想念孤兒院的,您說呢?(9點鐘)
親愛的長腿叔叔:您有沒有聽過米開朗基羅?他是中世紀義大利著名的藝術家。上英語文學課的所有同學似乎都知道他,我說他是個大天使,結果全班哄堂大笑。可他的名字聽起來就像是大天使,您說呢?有很多從沒學過的東西,可是大家都認為你應該懂得,這就是我在大學裡所遭遇到的困難。有時候,這真讓我尷尬。不過現在,當女孩子們說起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時,我就會保持沉默,然後回去查閱百科全書。第一天上課,我就犯了一個大錯誤。有人提到莫里斯·梅特林克時,我問說,她是不是大一新生。這個笑話傳遍了整個校園。但是,不管怎麼說,我並不比其他學生笨,甚至比他們中的一些人更聰明!
您不介意聽我說說我是怎樣裝飾房間的吧?主色調是相得益彰的棕色和黃色。牆是淺黃色的,所以我買了顏色相配的黃色粗棉布窗簾和靠墊,還買了一張桃心木書桌(因為是二手的,所以才三美元)、一把藤制椅子和一塊有墨水印子的棕色小地毯,我把椅子放在地毯上,蓋住了這個印子。窗戶很高,坐下來就看不到窗外的景色。不過,我拆下了梳粧檯的鏡子,在檯面上放了軟墊,將它移到窗前。這正好是窗座的高度。我把抽屜拉出來形成階梯,這樣就可以上下自如,十分舒適!莎莉·麥克布萊德幫我在大四的拍賣會上選了這些東西。她一直都住在家裡,對於佈置屋子頗有心得。
如果您一輩子的財產沒有超過幾毛錢,那絕對無法想像購物的樂趣——用一張真的五美元鈔票買東西,還找回了一些錢。親愛的叔叔,我向您保證,我真的很感激您給我零用錢。莎莉是這世上最有趣的人,而朱麗亞·拉特利奇·彭德爾頓卻恰恰相反。註冊處的人將她倆安排在一間屋子裡,真是奇怪極了。莎莉把每件事都看得很有趣,甚至連考試不及格也不例外,而朱麗亞卻覺得所有事情都很無聊。她一點都不想成為溫柔可親的人。她以為,單憑她是彭德爾頓家族的一員,不需要其他品質,就可以在死後上天堂。朱麗亞和我天生就是冤家。
我想您現在一定等不及想要知道我在學校學了些什麼吧?1。拉丁文:第二次迦太基戰爭。漢尼拔和他的軍隊昨晚駐紮在特拉西美諾湖,他們埋伏在羅馬軍隊旁邊。今晨四點爆發了一場戰鬥,羅馬人撤退了。2。法語:讀24頁《三個火槍手》,學習第三組不規則動詞的變位。3。幾何:已經學完了圓柱體,現在在學圓錐體。4。英語:正在學習說明文。我的表達能力日益簡潔明瞭。5。生理學:已經學到消化系統了。下節課就要學習膽和胰。您正受教育的,傑露莎·亞伯特,10月10日。PS:叔叔,我希望您滴酒不沾。喝酒非常傷肝。
親愛的長腿叔叔:我改名字了。在學校登記表上我還是叫’傑露莎’,不過其他情況下,我就叫’茱蒂’。不得不把自己唯一用過的小名再拿出來用,這還真是很糟糕,您說呢?不過,茱蒂這個名字還真不是我編造出來的。以前弗雷迪·珀金斯說話說不利索的時候,就是這麼叫我的。我希望李皮特太太在給小寶寶們選名字的時候能夠多動點腦筋。我們的姓都是她從電話簿裡選的,您打開第一頁就會發現亞伯特這個姓。我們的教名都是她隨處看來的,傑露莎這個名字是她在一塊墓碑上看到的。我一直都不喜歡這個名字,不過茱蒂這個名字不錯。
這是個傻兮兮的名字,不屬於我這樣的女孩子,而應該屬於那種有著甜美藍眼睛的小女生,長得漂亮,被家人寵上天,一輩子都無憂無慮,隨心所欲。這樣多好啊!不管我犯了什麼錯誤,沒有人可以說我是被家人寵壞的。不過,假裝自己是這樣的女孩也挺有意思的。以後就請一直叫我茱蒂吧。您知道嗎?現在我有三副羊皮手套了。從前,我得到過一副羊皮露指手套,那是聖誕禮物,但從未有過真正的連手指的羊皮手套。我時不時將它們取出來試戴。好不容易才忍住沒有將它們戴去上課。(晚餐鈴響了。再見。)星期三
叔叔,您猜怎麼著?我的英文老師說,我最近交的一篇文章體現出了一種超乎尋常的創造力。她真的這麼說的,這是她的原話。就我十八年來所受的教育來看,這似乎很不可思議,不是嗎?約翰·格利爾之家一直力圖將九十七個孤兒培養成九十七胞胎(對此,您一定十分瞭解,而且極其贊同)。這種與眾不同的藝術才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體現出來了,那時我常在柴房門上用粉筆畫李皮特太太的肖像。我這樣批評我童年的家,希望不會傷害到您的感情。但是您有無上的權力,您知道,如果我太無禮,您就可以隨時停止對我的資助。這麼說可能不太禮貌,但是您也別期待我會多麼有教養,畢竟孤兒院並不是年輕女子的禮儀進修學校。
叔叔,您要知道,大學裡最困難的事情並不是學習,而是玩。很多時候,我都不知道那些女孩子在討論什麼,她們的笑話似乎和她們的過去有關,每個人都經歷了這樣的過去,除了我。在她們的世界裡,我仿佛一個外國人,完全聽不懂她們的話。這種感覺真讓我難過,我的一生都沉浸在這種痛苦中。念高中時,女孩子們就拉幫結夥,對我冷眼相待。我是個奇怪的異類,每個人都知道這一點。我可以感覺到我臉上’約翰·格利爾之家’的印記。這種時候,就會有一些善良的人故意走過來,對我十分有禮貌。我恨她們每一個人,尤其是那些裝作善良的人。
在這裡,沒人知道我是孤兒院長大的。我告訴莎莉·麥克布萊德我父母都過世了,是一位老先生送我上大學的,目前為止,我說的都是真話。我希望您別把我看成是一個膽小鬼,我只是想和別的女孩子一樣,但是可怕的孤兒院使我的整個童年都籠罩在陰影中,這也是我和其他女孩最大的區別。如果我將往事拋諸腦後,將所有記憶塵封,我相信我也可以像其他女孩一樣可愛。我覺得,我和她們沒有什麼真正的區別,您說呢?不管怎樣,莎莉·麥克布萊德都喜歡我!您永遠的,茱蒂·亞伯特(原傑露莎),星期五。
我剛才將這封信從頭到尾讀了一遍,語調似乎特別沮喪。但是,您可能不知道,我星期一早上還要交一篇專題文章,還要複習幾何學,另外,我感冒了,不停地打噴嚏。星期六早晨。
我昨天忘了寄信,所以我要加上一則憤慨的附言。今天早上學校來了個主教,您知道他說了什麼嗎?‘《聖經》給我們最仁慈的承諾是:‘窮人永遠都與你們同在。’他們的存在讓我們永葆慈愛之心。’請注意,窮人變成了一種有用的家畜。要不是因為我已經變成了淑女,我一定會在禮拜結束後,走上前告訴他我的想法。星期天
親愛的長腿叔叔:我已是籃球隊的一員,您真該看看我左肩上的瘀傷。它又青又紅,還有一些橘色的條紋。朱麗亞·彭德爾頓也想加入籃球隊,但她落選了。太棒了!您瞧我是多麼心胸狹窄!大學生活漸入佳境。我喜歡女孩子們,喜歡老師們,喜歡上課,喜歡校園,喜歡學校裡的食物。我們每週吃兩次霜淇淋,從不吃玉米粥。您每個月只要求我寫一封信,是嗎?不過我總是隔三岔五地就給您寄一封信。對於這些新奇的事物,我實在是感到太激動,以至於一定要跟別人談論談論,而您又是我唯一認識的人。
請原諒我的興奮,我想我會很快平靜下來。如果我的信打擾到您,您大可以把它們丟進廢紙簍。我保證,11月中旬之前我不會再給您寫信了。您最聒噪的,茱蒂·亞伯特。10月25日
親愛的長腿叔叔:請看看我今天學的東西。平截頭正棱錐體的表面積等於上下底周長總和與梯形一邊的高乘積的一半。這聽起來好像不對,但其實是正確的——我可以證明這一條公式。您從沒聽我說起過我的衣服吧,叔叔?我有六件新衣服,全都很漂亮,而且是專為我買的,不是別人穿剩下給我的。也許您還沒有意識到,這對一個孤兒的人生有多麼重大的意義。是您給了我這一切,我非常非常非常地感激您。能夠受教育固然是一件好事,但是沒有什麼事能比擁有六件新衣服更讓我開心的了。訪問委員會的普裡查德小姐為我挑選了這些衣服,感謝上帝,不是李皮特太太挑的。
有一件是罩著粉色麥爾紗的絲綢晚禮服(我穿上這件衣服真是漂亮極了),一件藍色的禮拜服,一件是紅色紗制的晚宴服,飾有東方風格的花邊(這件衣服讓我看起來像個吉普賽人),還有一件玫瑰色印花布料的,一套灰色便裝,和一件上課穿的便服。這麼幾件衣服對朱麗亞·拉特利奇·彭德爾頓也許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對傑露莎·亞伯特來說——哦,實在是太了不起了!我猜您此刻一定在想,這可真是個既輕浮、淺薄,又愚蠢、無知的女孩啊!送一個女孩子上大學真是浪費錢!叔叔,如果您穿了一輩子的方格紋衣服,您就會理解我的感受了。上高中以後,我穿的衣服比方格紋更糟糕。
救濟箱裡的衣服。您一定無法想像,我多害怕穿著救濟箱裡的衣服走進校園。我真的很怕同桌的女孩剛好是我身上這套衣服原來的主人,她也許會悄悄告訴別的女孩,還一同暗暗嘲笑我。穿著自己討厭的人丟棄的衣服,這真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痛苦。我相信,即使我的餘生可以一直穿絲襪,我心中的傷痕也永遠無法抹去。最新戰報!現場報導。
11月13日星期四淩晨四點,漢尼拔打敗了羅馬人的先遣部隊,帶領迦太基人翻山越嶺,進入凱西利努姆平原。一隊努米底亞輕裝甲步兵與法比尤斯·馬克西莫斯率領的步兵交戰,共發生了兩次戰鬥以及幾次小規模衝突。羅馬人節節敗退,損失慘重。
有幸成為您的戰地特派員,J。 亞伯特,11月15日。
PS:我知道不該期待您的回信,我也被警告過,不要問些亂七八糟的問題打擾您,但是,叔叔,請您告訴我,就這一次——您年紀很大嗎?還是只是中年人?您頭髮全掉光了還是只有一點點禿?我很難想像您的樣子,這就和幾何定律一樣抽象。一個高個子的有錢人,本不喜歡女孩子,卻對一個無禮的姑娘相當慷慨,這個人到底長什麼樣子呢?盼複。
親愛的長腿叔叔:您一直都沒回答我的問題,可是這很重要。您禿頂嗎?我很仔細地畫了您的畫像——本來很滿意自己的大作,可是畫到您頭頂的時候,就卡住了。我想來想去,還是決定不了到底是畫白髮還是黑髮,是灰發還是完全沒頭髮。這是您的畫像:但是問題在於,我是不是要加上點頭髮?您想知道我把您的眼睛畫成什麼顏色嗎?是灰色,您的眉毛突出,就像門廊簷(小說裡稱之為懸垂),您的嘴抿成一條直線,嘴角有點微微下垂。哦!您看,我就知道,您一定是個乾脆直爽又有點壞脾氣的老傢夥。(禮拜的鐘聲響了。)11月19日,晚上9點45分。
我有一條絕不打破的新規矩:絕對絕對不在晚上學習,即便第二天早上有隨堂測驗。晚上我只看小說——您知道,我必須這麼做,我已經浪費了十八年時間了。叔叔,您一定不知道,我是多麼的無知。我現在才意識到自己的分量。大多數有正常家庭、家人朋友、藏書室的女孩子耳濡目染學會的東西,我連聽也沒有聽過。舉例來說:我從沒讀過《鵝媽媽》、《大衛·科波菲爾》、《劫後英雄傳》、《灰姑娘》、《藍鬍子》、《魯濱遜漂流記》、《簡·愛》、《愛麗絲夢遊仙境》或是魯德亞德·吉卜林的任何一本書。
我不知道亨利八世不止結過一次婚,也不知道雪萊是一位詩人;不知道人的祖先是猴子,也不知道伊甸園的故事是一個美麗的神話;不知道R。 L。
S。 是羅伯特·路易士·史蒂文生的縮寫,也不知道喬治·艾略特是女性。我從沒見過《蒙娜麗莎》的畫像,也從沒聽說過夏洛克·福爾摩斯(您一定不相信,但這是真的)。現在,這些事我都知道了,還學了很多其他的東西。不過,您看,我還是需要繼續努力趕上進度。哦!不過,這還真有趣!我每天都期待夜晚的來臨,然後在門上掛上’請勿打擾’的牌子,穿上舒服的紅色浴袍和絨毛拖鞋,將所有的靠墊堆在沙發上,點亮我手邊的銅質檯燈,不停地讀啊讀。
唯讀一本書不過癮,我同時讀四本。我現在讀的書是丁尼生的詩集、《名利場》、吉卜林的《平凡的故事》,還有,您別笑話我,《小婦人》。我發現我是大學裡唯一沒有讀過《小婦人》的女孩,但是我從沒告訴過別人(他們會給我貼上怪人的標籤)。我從上個月的零用錢裡拿出一塊一角二分,偷偷地去買了這本書。下次再有人提起鹽漬酸橙,我就知道她們在說什麼了!(十點的鐘響了。這封信已經被多次打斷了。)
先生:很榮幸地向您報告我在幾何學領域的新進展。星期五我們終於學完了平行六面體,開始學習截棱柱。我們覺得,學習的道路真是艱難坎坷。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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